2018年10月12日,在9月下旬的一个阴天,某报记者在八宝山殡仪馆见到了杨薇薇,采访了她,今年29岁的杨薇薇,是北京第一个女性入殓师。工作八年,杨薇薇已经服务过2万多位逝者。

坐在遗体沐浴间的休息室里,杨薇薇向记者讲述了,她在这里见到的生死离别、人情冷暖。

味道

读大学时,我最开始学的是社会工作,但对这个专业一直不太了解,实习也不好找。后来学校给了我们转专业的机会,我选了殡葬专业。一是好奇,也觉得就业机会更多。我和其他22个同学,成为了我们学校殡葬专业的第一届学生。

转专业的时候,我妈不同意。她觉得一个女孩,毕业后随便找一个工作都能养活自己,干嘛非得干这个。我妈一直比较忌讳这些事,也一直想让我离这些远点儿。小时候我姥爷去世,家人去给他扫墓,我妈一直没让我去过,她认为小女孩不应该接触这些。

被我妈影响,小时候我也认为这些事晦气。走在路上,遇到有人去世撒纸钱,我都会躲着走,觉得心里不舒服,好像这一天都毁了。

其实现在大部分人还是这么看待死亡。我们这个行业有个所谓的“规矩”,工作时候不说“你好”、不说“再见”,不随便和其他人握手,过年时尽量不走亲访友,有人生病住院尽量不去探望,免得人家觉得晦气。

那时候我们家里只有我爸支持我,他觉得这是件好事。送人体面的走完最后一程,他管这叫积德行善。

第一次真正进入遗体整容室,是我在无锡实习的时候。进去之前,我们一帮学生叽叽喳喳讨论,一进去大家都安静了。第一次见一个真实的逝者躺在那,想看又不敢看。

其实站在门口的时候,我闻到一股腥味,心里就有点犹豫。后来那股腥味伴随了我一个星期,吃饭的时候都是那个味儿。那时候我想,实习过了,我就干点别的。

上学实习,我接触的遗体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,特别凉、特别硬。我站在那有点慌,不知道从哪下手。正式工作之后,办存放手续的时候,会遇上刚去世还带着体温的遗体,家属有时候会愣愣得问我:“还热着,是不是人没走?”

刚开始在八宝山殡仪馆上班,我有点不知所措,不是恐惧,是怕自己做的不够好。因为这个行业的特殊之处在于,别的事儿留下些遗憾,还有机会补救。但对逝者和家属来说,我们就是最后一个机会了。再小的细节对我们来说,都挺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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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殓师的工具箱入殓师的工具箱

  妆容

在八宝山,第一轮的遗体告别仪式从上午七点就开始了,而我的工作时间则是从早上六点半开始。接到遗体后,先是整理他们的衣物,然后进行面部清洁消毒,口眼闭合,男性还需要刮胡子。这些工作以前我可能需要几个小时,现在只要20分钟就能完成。

入殓时的流程大致相同,但一些遗体的死亡原因比较特殊,还需要采取些补救的措施。有些因为疾病,会有大量的腹水从口鼻流出,也有遗体面部出现溃烂缺损的情况。这些都需要不同方式的整容化妆,调整肤色、遮盖伤疤,甚至进行面部填充修复缺失的部分。

我独立接手的第一件特殊整容业务,是一位被肢解的母亲,她被精神病发作的儿子砍死了。

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进行缝合,遗体上的刀口参差不齐,缝合进行的特别困难。有的地方因为反复被砍了多次,已经有了缺口,还要填补残缺的部分。最难处理的是面部,为了在上妆的时候能够遮住脸上的刀伤,尽量恢复她原来的样貌,我只能用最细小的针,一点点进行缝合。

后来警察把患有精神病的儿子带来了殡仪馆,他戴着手铐,看到母亲时,就哭着跪了下来。

我还曾经从逝者住处接回过一具遗体,那是一位独居的老爷爷,子女都在外地发展,不能在身边照顾。我一进门,就看见他房间里堆着许多捡来的饮料瓶、废纸箱,还有食物变质的酸味从厨房飘出来。

老人死于心脏病发作,四天之后才被发现,他的面部被宠物狗啃食的很严重。我们根据老人生前的照片对面部进行重塑,参考家属的意见,最终基本恢复了老人的容貌。看到老人遗体时,子女们跪下来磕头,说着心里的悔恨。

最难处理的是烧焦的遗体,一般的遗体整容主要是在面部进行,而烧焦的遗体则需要全身的修复塑型,高温下,遗体的肌肉和神经会收缩变硬,先要把四肢关节和皮肤分离,之后再进行包扎复位。在身型恢复正常之后,再对遗体进行清洁和修复。我的一些同事,就参加了天津港爆炸的遗体善后处理。

人情

遗体不会说话,但还是能告诉我们很多事。比如,有的老人被送来时,身上都是褥疮,带着尿不湿,排泄物还留在里面,这多半就是子女不太孝顺,老人到了最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。

我还见过,一位老人被送来时,手上戴着一个戒指,化妆的时候,老人的一个子女进来把戒指摘走了。等化完妆,准备告别的时候,另一个子女也过来找戒指。结果告别式还没开始,一家人就为这个戒指吵了起来。

当然,也有很多温暖的事情出现。一次是有个老爷爷去世了,刚开始子女不太想让他老伴参与后事的处理,因为岁数也挺大了,怕老人受不了。我们负责给过世的老人穿衣服,家属希望老人还能穿自己生前的衣服,就约好第二天把衣服送过来。

结果第二天,老爷爷的老伴也来了,她打开一个布包,里面的衣服叠得很整齐,洗得干干净净。

我看见衣服上还有一张纸,是老奶奶写的,第一句话是“送别老伴某某某的衣服被褥”,接着就清楚地交代了上面穿什么、底下穿什么。最后有一句是:“愿老伴在天堂穿的舒服,盖的暖和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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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《入殓师》电影《入殓师》

  生死

为遗体入殓的时候,我们大多追求端庄、整洁,认为这才是最“体面”的告别,可有些时候并非如此。

我刚来一两年的时候,有一次负责一位四五十岁男性逝者的入殓,送来的时候,他衣服穿的乱七八糟。我做了清洁整理,帮他打了领带,头发也喷了发胶,修整利落。

结果下午家属见到,说不行。我当时觉得特别郁闷,认为已经做的足够好了。

后来他的女儿跟我说,她父亲是一个艺术家。平常都是不拘小节,打领带、梳头发,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。她认为我化妆后的父亲,跟平常生活中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
她给我看了父亲的生活照,照片上他头发乱蓬蓬,衣着很随意。于是,我把遗体上的领带解了下来,还特意解开了衬衫的一个扣子,把头发也重新整理的更自然。

再看到遗体时,她跟我说,这才是她爸爸。

经过这件事我明白了,真正的尊重,大概就是尊重他本来的样子。那以后,我都会跟家属了解逝者生前的模样,也更多听取他们在入殓时的意见。

我师傅曾经说过,人们只是生前的生活环境不同而已,到了最后,都是平等的。他干这行三十多年了,给很多“大人物”做过入殓,也服务过很多普通人。

三年前,我爷爷心脏病去世,人突然就没了,平常他是身体挺好的一个人。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自己的亲人离世,我帮他穿好了衣服,怕控制不住情绪,最后还是拜托同事给爷爷化了妆。今年9月初,奶奶也去世了,这一次,我亲手为她完成了全套入殓的过程。

像我小时候那样,现在很多人还是对死亡比较忌讳,这种观念可能需要慢慢改变吧。

我也是因为做了一份天天和死亡打交道的工作,才想明白了一些道理。死亡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,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。一旦这么想,人就会变的不那么斤斤计较,也会更珍惜和亲人一起的时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