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1月2日
伊 华
中国殡葬协会专家委员会主任
福寿园国际集团首席品牌官
我是来自于殡葬行业的一名女性从业人员。
从1996年6月1号进入这个行业,至今已有22年。
我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特殊行业呢?
16岁的时候,我曾是中国第一代时装模特。那时的我,像每一个女孩一样有着美好的憧憬,希望呈现自己最自然的美丽。
但我是教育世家,爸妈是高级知识分子。他们一直认为我要像普通女孩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——读书、毕业、分配、结婚、生孩子、然后相夫教子……
我爸爸妈妈有这么一句话:你给到我们的选择永远是惊吓,很少很少给我们惊喜。
幸福来的太早,忍不住要打破它
我是第一批进入外资企业做高管的,也是第一批进入房地产市场营销做总监的。
那是我二十几岁的时候。
我觉得幸福来得太早了。
如果所有的富足跟安逸来得太早了,对你的人生跟生命是没有太大的意义。而且它会成为你前行道路上的阻碍。
所以,在1996年6月1号,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没人敢去,甚至人人忌讳的殡葬行业。
入职第一天
这个决定,也引爆了最激烈的一次家庭矛盾。
爸爸妈妈说,原来我上T台,后来到外企,都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,但也都由着我的性子。可是这一次,我选择了殡葬行业。以后人家问他们,你女儿在哪里工作?他们说不出口、抬不起头。
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触动让我体会到,这个行业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、更多的年轻人进入。
我就跟我妈讲,妈,你给我一点时间。我希望能够带着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登上大雅之堂。因为这是13.6亿中国人都需要的服务。它是需要美感的。
我妈特别震惊。
中国人的信仰在祖先的坟前
今天我站在这个台上。虽然作为这个行业的从业女性,我们迟到了。但是幸好我们没有缺席。
这22年从业过程中,我只做了一件事情,就是把殡葬做美。
福寿园老照片
我希望这一些美感能够透射出家庭的情感、社会的温度,能够让更多的人在告别亲人的这一刻感受到生命真正的意义。
所以,我们做了三件事情:
第一个把公墓变公园;
第二个让告别变美丽;
第三个让传统祭祀变成现代纪念。
很多人都会觉得,你们做殡葬的,不就是烧烧死人、埋埋死人吗?
有一年,我代表中国殡葬业参加全球殡葬大会,做了一个五分钟的演讲。
有一个美国人现场提问说:“伊总,在你短短的演讲里边介绍了中国殡葬的前世今生,让我们特别震撼。但是,我想问一个问题,你是怎么理解中国的信仰问题?”
这样一个足有3000人的大会,我又是代表中国去的,我不能不回答。
我说特别感谢你提这个问题。从我自己的殡葬从业经历来讲,中国人的信仰或许不是像西方社会一样在寺庙或教堂。我觉得中国人的信仰在祖先的坟前。
为什么这样讲呢?因为中国把清明节定为国定假日。它是八大节日当中最具情怀的节日。是除了春节之外,每家每户都得聚在一起的日子。
所以,我就觉得中国人的信仰是在祖先的坟前。
这个回答结束之后。在短短的四天会议中,这个人只要早饭中饭晚饭看到我,都会90度鞠躬。
回到国内,我就在想,我们是不是把殡葬做得太简化了?
它不仅仅是在处理遗体,它更在呵护过往的历史、家庭的情感和社会的温度啊。
我们是不是能够把这一份事业作为推进整个社会文明来做?
为遗体捐献树碑立传
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小故事。
2002年,我们在全国创建了第一座遗体捐献纪念碑。很多人讲,你就是个墓园,你建什么遗体捐献纪念碑?
这个念头,来自我不经意间听到的一件事。
一个捐献志愿者的家属跟我讲起他家里的事情。他爸爸妈妈在生前签下了遗体捐献志愿书。可是当父母离开之后,作为子女的他们不愿意去最兑现这个承诺。
我就很好奇,为什么呢?
因为捐献的遗体是交给医学院的学生去做解剖。解剖完之后,遗体就集体送到火化场火化,家里人是收不到骨灰的。所以,每年清明节扫墓的时候,他们总觉得自己有缺失的地方,没有地方去扫墓。
全国第一座红十字遗体捐献者纪念碑
这让我挺触动的。后来我就走访了50个遗体捐献志愿者的家庭。
我就觉得我们应该做三件事情:
第一、要为这个社会义举来树碑立传;
第二、医科院大学的学生在大体解剖前要有一个仪式——向大体致敬;
第三、所有的遗体解剖完之后,医学院应该出具一张证明。这张证明上有做解剖的所有师生的签名。
我觉得,这份证书,会被每一个遗体捐献者家属当成家里的丰碑。
我觉得,墓地不仅是安葬逝者的地方,它也是让我们能够纪念社会群体的地方。
遗体捐献工作是从上海发起的。在80年代初,每年只有两个遗体捐献实现者。到了今天,全国各地遗体捐献纪念碑一共有30座。上海每年的遗体捐献实现者超过2000个人。
这一点让我们觉得特别欣慰。
不懂死,谈何生
我还想讲讲星星港的故事。
星星港是中国精神救援的第一港湾,帮助失独家庭的爸爸妈妈走出情感困境。
星星港的成立,让中国公益慈善组织从物质层面走向精神层面。
星星港
记得有一个家庭,爸爸妈妈是上海非常著名的大学的教授。他们的宝贝女儿聪明漂亮,特别出色。但是,在这个小孩成长的过程当中,爸爸妈妈对她的要求特别高。
就在高考的那一年,这个孩子的区摸底考试考砸了。老师让她叫父母到学校来。结果她不敢告诉父母。
她的爸爸妈妈第二天早上照例六点钟敲那个孩子的门。
门的那边没有声音。
她妈妈突然觉得不对,就推开门,发现这个孩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。
医院的诊断是凌晨两点多孩子已经去世了。
中国人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个典故,你若没有经历过,只是看到这一句话,是没有这么深的感受的。
星星港冬至追思会暨全球亮烛纪念活动
采访这件事的摄影师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。从采访开始到结束就一直在哭。
我们也在边上流泪。
在开车回家的路上,我就一直在想,我回去第一件事情是要跟我女儿交流。
所以,我回到家里就跟我女儿讲。
我说妈妈也是因为生你后才开始做妈妈的,你也是第一次做孩子的。所以我们都要相互扶持、共同成长。
在这一点上,我就觉得你在做公益项目的过程当中,它也会反哺给你一些东西,让你对生活做出很大的调整。
我觉得大部分人都认为墓地也好,殡仪馆也好,就是处理遗体的。我们希望更多的中国人能够有一些向死而生的观念。
只有通透死亡,你才能够了解生命的真谛。
我在前不久接待了德国摄影师劳尔,他是德国三任总统的御用摄影师。
德国摄影师 Udo Lauer
他要举办中国百姓文化的巡展。在他的拍摄清单里边有一条,要拍摄一座中国的现代墓园。
当初我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特别震惊。
为什么他要拍一座中国的现代墓园?所以,在他来了之后,我就问他,您拍中国的百姓文化为什么要拍一座墓园?
他的一句话让我彻底震惊了。
“生命教育与死亡辅导”北京大学清明论坛
他说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,如果连死都做好了,生将不是问题。
我一直跟员工讲,我们今天做的绝对不是什么资产付出的职业,而应该是精神抚慰的事业。日本有一部电影叫《入殓师》,曾经感天动地,成为奥斯卡的外语片奖,这个也是我们全行业为之震动的。
殡葬行业沉寂千年。因为传统观念的束缚使其难以改变。但改变并不是不可能。
做好一家福寿园改变不了中国殡葬业。因为13.7亿的人口都需要这一份服务业。
所以我毅然在公司上市后,把自己归零,创办了中国殡葬行业第一所学院,叫生命服务学院。
复旦大学第二届生命文化节
我希望通过这个学院能够把死亡教育、生命文化、生命服务更广更宽泛地传递到社会的每个角落。能够让所有的人适当地拿出几分钟或者一些时间,跟家人朋友聊聊死亡这件事情。
围墙之后是生死两安,更是生死两悦。
生命的价值不是我们一路奔跑做加法,我们也要学会有能力去做一些减法。
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不是物质层面,而是我们的情感层面。
希望我们每一个人,爱要用心,亲要相见。